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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辉|张大千:挥金如土,真真假假

  • 发布日期:2024-06-08 00:41    点击次数:133
  • 张大千

    文 | 李辉

    李辉:上次张大千讲了一部分。我们还是按照人物来讲。你认识张大千是在上海吧?

    黄苗子:张大千我比较早认识了,我可能是到上海的第二天就认识张大千了,就是陆丹林带我去的。陆丹林是我爸爸的朋友,广东顺德人,当时也算是上海的一种名士。

    (陆丹林,1896—1972,别署自在,斋名红树室,广东三水人。陆丹林在1911年4月之前就加入了同盟会,参加“黄花岗起义”。在此期间他结识了一些国民党中“元老”级的政治人物,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从政经历。后来他来到上海发展,逐渐远离政治圈子,加入著名诗人团体“南社”,并开始从事报刊编辑,先后曾主编许多报刊杂志。尤其以文史和书画刊物而闻名,堪称是当年国内和港澳两地的第一“名编”。)

    黄苗子

    李辉:教你写诗词的人是他吗?

    黄苗子:那是孙璞。孙璞是广东人,孙中山的秘书,他很早就参加革命,最早是到云南去跟李烈钧。早期的云南还没有开发,走好多天才到云南。跟了李烈钧后,后来又认得了唐继尧。

    李烈钧

    (李烈钧,1882-1946年,字侠如,号侠黄,江西省九江市。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。青年时期便追随孙中山革命,辛亥革命爆发后,李烈钧被推任江西都督府参谋长、海陆军总司令,迫使北洋海军主要舰艇宣布起义。李烈钧后率舰队西上迎击清军。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,被孙中山任命为江西都督。)

    唐继尧跟李烈钧一起反袁世凯,在云南权大得很,是一个军阀。可能是李烈钧跟孙中山有点关系,唐继尧把我父亲拉到云南去,给他聘秘书,他自己不去。

    唐继尧

    当时我父亲的好朋友叫黄天石,他是苏州人,苏州的大家,他姐姐在广东,嫁了一位官员,后来感情不好离婚了,就到香港来。黄天石也来了香港,就跟我父亲认识。他很有才华,我父亲就让他当《大光报》的副总编辑,因此香港文化人跟上海文化人开始有联系。我父亲跟徐卓斋(徐振亚的兄弟)、吴双月这些人都很熟,经常通信来往。

    (黄天石,1898——1983,笔名杰克。祖籍广东番禺人。自学成才,为香港早期新文学推动者之一、著名小说家、古典诗文家、资深报人。18岁开始写作,早年旅居上海,后由广州移居香港,先后任香港《大光报》编辑及主笔。 1923年至昆明出任唐继尧顾问,又任《珠江日报》社董事、南洋大霹雳埠《中华晨报》社社长。)

    在《大光报》,我父亲是文艺栏的,在香港很先进,也登过一些鸳鸯蝴蝶派的文章。他自己每天写八篇小说,我放学之后,他一封一封地封好,夹在书里头,让我给他跑。

    黄天石的姐姐很喜欢我,她是寡妇,没有儿女,后来跟她弟弟商量买了一个女孩子。本来生活得挺好,在湾仔住,后来那医生骗了她,本来答应跟她结婚的,后来抛弃了她,她自杀了。在香港,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,我们当时都很害怕。这是我离开香港以前的事。

    陆丹林有时也给香港《大光报》写点稿子,我一去就找陆丹林。陆丹林因为工作派到上海,让他办一本《道路杂志》,一办就办了十几年,从来没停过。

    叶公超出钱,后来就是他了,他办的《道路杂志》跟文艺界交接得很密,所以他认得当时所有香港鸳鸯蝴蝶派的人、诗人、词人、画家,张大千他早就认识了。

    有一次陆丹林去见大千,把我带去。那时张大千三十来岁,留着胡子,有很多关于张大千的传说。他确实天赋很高,聪明极了。他仿古人的画,仿谁像谁,临摹的水平非常高。他两个老师,一个是清道人,叫李瑞清。

    李瑞清

    (李瑞清,1867年-1920年,教育家,美术家,书法家。中国近现代教育的重要奠基人和改革者,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先驱,中国现代高等师范教育的开拓者。字仲麟,号梅庵、梅痴、阿梅,晚号清道人,玉梅花庵主,戏号李百蟹。江西抚州人。清光绪十九年(1893年)考中举人,光绪二十一年中进士,选翰林院庶吉士。光绪二十二年出任两江优级师范学堂(49年更名南京大学)监督。辛亥革命爆发后,离开南京学堂,移居上海。民国九年八月初一逝世,遗体葬于南京牛首山。)

    一个是曾龙髯,大胡子,所以叫龙髯。他们两人本来是好朋友,张大千来来往往他们家里,就拜他们两位为老师。张大千豪爽得不得了,挥金如土,朋友来了总是说“吃饭吃饭”。

    李辉:第一次见张大千是在他家?在什么地方?

    黄苗子:在他家,什么地方记不清楚了。当时他做假画很有办法,有一次假了一张八大山人的画。李瑞清和曾龙髯两人各买了一张八大山人的画,让他看。

    他看了不说话,回去过了一两个礼拜,又拿一张给他们两人看,说“前天给我看的画是假的,这个才是真的”,又说了其中的道理。李瑞清和曾龙髯一看,有道理,觉得自己上当了。李瑞清要张大千卖给他,最后张大千说这个是假的,不敢欺负老师。

    当时有一个很大的收藏家专门收藏八大山人的画。大千带我去家,当时大极了,大幅的八大山人的画,现在都不见了。他自己讲了一个故事。他说(那个收藏家姓陈),陈老板有一天火急火急的要张大千去看画,说非立刻来不可。

    一张大的八大山人的画,陈老板说这张画有人送来,价钱高得很,我没把握,你给我看看。张大千看了画,微笑地说:“哎呀,这个难说啦,这里头有什么毛病。”陈更动摇了,退还了画。第二天张大千自己就买了。

    陈老板大怒:“你怎么这样骗我!”他说:“我骗你是对你有好处,这张画是我画的。”其实那幅画是真的,张大千这样说也做了好人,陈老板也不会埋怨他了。他本事大就这样子。

    我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叫黄般若,他比我大九岁,也是画家,当时他跟张大千非常好。

    黄般若

    ( 黄般若,1901——1968,广东东莞。3岁丧父,随母入广州,寄住叔父黄少梅家。黄般若自小便受到叔父艺术熏陶,对绘画产生浓厚兴趣,但叔父开始并不支持,告诉他:画画是不能当饭吃的。10岁那年,他把叔父的一张八大山人的藏画拿出来临摹,又用番薯做图章盖在画上,然后拿到街上摆卖,居然有人出10个大洋买了一张。早在上世纪20年代,他便以高超的画艺享誉南北,传统功力深厚,深受黄宾虹赞许。叶浅予称他为“海外中国水墨画的传播者”及“先驱”;黄苗子称他“在近代中国画中的地位,深信时间推进,会逐渐给他揭出辉煌的本相”。)

    我在上海那几年,他每年差不多来一两次,他每次从香港到上海,一定要跟张大千住两天。最初他不说,最后陆丹林告诉我,他们有一个组合。黄般若临摹新罗山人的画非常非常好,张大千告诉黄般若,你临摹假清罗山人没用,你的字不像他,图章不像他,人们一看还是假的。我们合作,你作画,我找个写字、刻图章,每张画给你多少钱。

    黄般若当然高兴了。黄般若还给张大千介绍一个广州很厉害的画家,这个人专门假临摹宋朝、元朝的画,假得逼真得很,连字都像。假宋徽宗的画,他就写宋徽宗的字。黄般若把他介绍给张大千,两人一见如故。张大千说:“你假宋徽宗的画是像,但你的卷是新的。你一定要有旧卷。我给旧卷你画,宋朝的卷。”他在北平时到处去收旧卷、旧纸。

    在重庆时有人送我几张乾隆时代的纸,我很得意,说:“我有几张乾隆时代的纸,你给我画张小画。”“哎呀,别提乾隆纸了。乾隆纸在家里给家里人拿来擦屁股当手纸,我们家多的是。”

    李辉:当时社会上是流传他做假画。

    黄苗子:一般人很少知道他的事。张大千做假画有名,具体怎么做大家都不知道。他专门有人给他做刻假图章,一个是陈康侯,在香港很有名,他也是篆刻家;一个是陈希来,一个是朱其实,他们后来跟我熟就因为张大千的关系。

    他就是靠这个,当时赚了很多,挥金如土。这些画家有困难他都给钱。何海霞算是一个,他在北京穷得不得了,没钱吃饭,但画画天赋很高,拿一张画摆地摊。张大千经过,觉得这人了不起,拉他去吃饭,一路了解他的情况。何海霞说我没饭吃了。

    大千说,你跟我。他马上叩头拜张大千为老师。

    何海霞

    (何海霞,1908—1998,北京人。早年从师张大千学画,1946年随张氏入川写生。1956年调入陕西美协从事专业创作,为“长安画派”代表画家之一。)

    张大千专门画假的朱熹、董元范的画,假宋朝的画,清朝的画他也能假,分门别类。人家找张大千想买一张谁的画,他说你等几天吧。一般人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关系。这些人晚年都很有成就。当时谁买画,出高价买古画,买古画只有假。

    张大千又是袍哥,他在四川很威风,而且他有名气,杜月笙这些人都拉拢他,他非常会做人。他要回台湾定居,当时台湾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画家,张大千先拉拢他,让他的老婆徐文波拜老画家为师,一看张大千的老婆是我徒弟,所以大千一来就给他吹嘘。谁有什么困难,特别是画家,他是毫不计较的。

    李辉:抗战期间到重庆,他到敦煌有几年?后来在重庆办了个画展,引起轰动。

    黄苗子:敦煌四年。他在重庆、成都办了展览,我也去看了。他的钱一是靠张群,张群既是他的政治后台也是他的经济后台。他有什么困难,张群跟那些银行家讲一讲就行了,旧画押给银行,多少万都行,他很吃得开。

    他从成都到敦煌要走一个多月的路程,他先跟张群讲好,让部队派三部车,一部放“袁大头”,一部他坐,一部他的助手坐。三部车(军队)平安地到了敦煌。到了敦煌,他觉得自己带去的学生临摹的本领不够大,特别从西藏请来五六位喇嘛画家。

    何海霞也去了,这批弟子都跟着去。那么多人吃饭,很了不起。在敦煌没什么吃的,只有吃牛羊肉。他到处跑,发现敦煌的壁画很好。壁画上有他的题字,编号全是他的,现在大概重新编过。当时编号工作很困难。他自己也如数家珍,写过一本编号的经过。叶浅予不算他的弟子,是朋友。

    李辉:他比你大多少?

    黄苗子:大不到二十岁,他死的时候八十四。他奇奇怪怪的事多的很。他确实怕共产党。主要是他跟国民党的关系太密切了,同时也有人吓唬他,你不走怎怎样。

    他的男女关系不得了。举个例子吧:他在成都,忽然间雅兴大发,拉了小桐凤、周企鹤(周企鹤是很有名的川剧名丑)。周企鹤很崇拜张大千,带着老婆一起去,侍候他一个礼拜,当时也画了好多画,最后张大千让周企鹤先回去,小桐凤留下来多玩几天。周企鹤只好回去了。

    李辉:张大千离开是从上海走的吧?

    黄苗子:从北京走的,他那时跟李秋君好。李祖涵是一个大名士,又是大资本家,李祖涵的妹妹李秋君,两个人好得不得了,又作诗,又画画。李秋君天赋也很高,诗、画都很好。两个人要结婚了,忽然他要走了。带去的那个老婆是在成都很偶然认识的,有人介绍徐文波,后来算是他的夫人,他的晚年一直是徐文波跟着。

    徐文波是一个女学生,去找张大千拜老师画画,他说:“你不要做我学生,做我老婆吧。”徐文波做人很好,大小事情都不管,对老头子很好。

    李辉:他是从北京直接到台湾,还是先到香港?

    黄苗子:先到香港,我们在澳门见过,是最后一次见面。我们还有一张照片。

    李辉:怎么会有澳门碰到呢?

    黄苗子:我们在香港,听说他在澳门。我跟郁风说我们去看看他吧。跟他打了电话,他住在一个姓邓的家里。他没事,给人家姨太太画裙子,用布量好了,画好了穿。吕恩也去了,吕恩听说我们要去看张大千,就跟着去了,当时吕恩和祖光相处得很好。

    很有意思。他送别人一张画。先让我看一本杂志的封面:夏天,一个女人坐在石头上,穿着泳衣。然后他自己再拿一张,古装,跟那一样,加上古装就是。后来这张画送给我了。他送我的画不少,但丢的也不少。

    三十年代,有一天,徐悲鸿突然从上海来,打电话找到我,说是一个画家——新华艺专校长,很有钱,美国留学生,他请客,请徐悲鸿、张大千、黄宾虹。徐悲鸿非要把我拉去,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,我就跟着去了。那个校长也算有点名气。

    吃完后,看他的画室,画室很大。徐悲鸿说画张画给你,他画了一棵树,黄宾虹加了一些山水画,大千又画了一棵大树,画了人。三大家聚在一起,我现在想起来这幅画不得了,“文化大革命”时这幅画丢了。黄宾虹题:悲鸿画大树,宾虹画岩川,大千画树。

    (问郁风)你记得我们有这幅画吗?在上海新华艺专的校长请几个人吃饭,徐悲鸿非要拉着我去,我当时年纪还不大。张大千、黄宾虹在座。那时很早,在上海。

    郁风:那幅画呢?

    2003年黄苗子与郁风在洛阳参观龙门石窟。李辉 摄

    黄苗子:那幅画送我的。待到“文化大革命”时这张画就丢了。也不敢随便拿出来看。

    李辉:在澳门时就画过。

    黄苗子:在澳门画过一幅美人给我。

    张大千的画我一共有三张,一张是临死前画了一张达摩给我,一张是画了一个很简单的一棵树,树里一个老头拿一根拐杖;还有一张是在重庆我家里画的牡丹,几笔,很简单,非常好。

    “文革”之后,那张画是石涛的,当时是唐炳麟的。我太喜欢了,他说你拿去吧,他没说送给我,也没说留在我那里。大千看到了这幅画很高兴,说这张画很有意思。他说:你知道最早发现这张画的是我,我在湖南的一个古董店看见了,当时他要一百二十个“袁大头”,我钱不够,我把手上所有钱--八十个“袁大头”给了他,我说我到上海后马上就把剩下的钱给你汇过来。

    我到上海把钱汇过去,后来钱退回来了,这张画被人买走了,没想到在你手上。有一个叫陈希正,他当过公安局长,他没钱,他对这张画也不知道好不好。这幅画就是这样子来的。张大千先在重庆看,看了两次,一到我家里就要看这幅画。后来我到上海什么都不带,我告诉大千,我说我把画重新裱好,交给黄般若带来,你给我题。他很高兴,说:“拿来吧。”

    李辉:这是什么时候时的事?

    黄苗子:快解放前,一九四九年吧。我回来后把画交给黄般若,黄般若裱好了,交给大千,大千题了四百多字。黄般若信上告诉我,已经给大千了。他没有抄下跋。我说你交给我哥哥吧。我哥哥一直不知道这幅画什么价值。廖承志的一个侄儿是他的得意学生,他刚刚要来,去跟我哥哥告别,还有两套西装,放在一个藤篮子里头。

    结果他到了,好久好久没有来。果然他来了,带了个藤篮,两套西装。我说画呢,他说在船上丢了。这幅画从此没有踪影,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。

    李辉:跟张大千恢复联系是什么时候?

    黄苗子:文革后,80年代我先到香港。《大成》杂志是一本专门讲旧事的杂志,在香港销路很大。主编沈苇窗在上海时跟我们很熟,他哥哥也是画漫画的。大千为了帮助沈苇窗,每一期《大成》杂志的封面都帮着画,所以他收藏张大千的画最多,他也规定一定的尺寸。

    沈苇窗《大成》杂志

    张大千与马连良、沈苇窗、李慕良合影

    我通过沈苇窗跟大千联系。我先写封信给他,他托我的事都是交给沈苇窗。他的哥哥在苏州养的老虎死了,他写“虎儿之墓”。张三祖是他哥,我们叫他八哥,他叫我把“虎儿之墓”带给他。后来他的学生胡爽庵画老虎,讲起大千他流泪。

    他有一张画托别人带到台湾去让大千题,大千题了很长的跋,我给他带回来。梅葆玖拿了一张梅兰芳没画完的画,希望大千能补上,梅兰芳生前说过这件事。他补得很好,题了很长的跋。这张画我也帮他带回来了。还有一张是张伯驹的夫人潘素画的一张。我也送过一副对联给他。他给我一张他画的达摩。

    张大千做和尚是很早时候,二十来岁,他在日本是学纺织的,回到上海之后,跟乡下的一个女孩子恋爱,不成功,万念俱灰,跑到松江去当和尚。他以前不叫“大千”,叫张猿,因为他好动,后来再去掉“犭”,变成“张袁”,大千是他出家以后的号,最后他送我的画又多了一个名字:佛弟子张宏茂。大概那个是他的名字,大千是他的号。

    他非常着急要我那张石涛的画,他总以为是“文化大革命”时毁掉的,我写信说不是,早就丢了。他写给沈苇窗的信给我看,他说苗子的那幅画大概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给丢了。他写信给王新衡也说我那幅画“文革”期间丢了。他的贺年片倒是有两张。

    后面的王新衡看张大千绘画

    谈张大千谈不完。我现在有他一封信,是写给我的朋友罗先生的。大千在敦煌,他也在敦煌,一个拍照,一个画画。罗先生的信很有意思。他七八封信给我,我复印了。一个是菜单;一个是没钱了,他刚刚从什么地方回到巴西,家里一个钱也没有,等钱吃饭,找罗先生借钱,罗先生本来也不是有钱人,中央社的信用社主任,他在台湾开过书店。

    罗先生把钱寄过去,张大千回封信,有意思极了: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,不然我活都活不下去。现在有了你的钱,我又可以花酒快活几天了。有一封是在美国写的,也是说没钱了,你借给我钱。反正都是这样。

    美食家张大千

    李辉:他怎么会移民到巴西呢?

    黄苗子:张大千在美国他闲不了,他画画要交税,所以他不敢在美国,先在巴西买了一个八大园,有山有水,很大很大。他寄给我两本八大园风景,有个摄影师给他拍的,也是交给沈苇窗转给我的。

    李辉:沈苇窗先生在香港还活着吗?

    黄苗子:死了。他人很好,跟所有的名演员都熟。孟小冬、周信芳、马连良,连孟小冬他都去侍候。(孟小冬后来嫁给杜月笙。)他十几年出《大成》杂志,只有一个人,一个作者,主要跟戏有关,也有文艺,常常报道一点台湾消息,也报道一点大陆消息。范用老想得一套全的《大成》杂志,千万百计托我,又托别人。

    大千在美国一样挥金如土。他在成都,叶浅予在他家住了三个月,叶浅予画中国画是在他那儿学的,他也学叶浅予。

    李辉:在这之前叶浅予主要是画漫画。

    黄苗子:张大千画叶浅予的《献花舞》,跟真的一样。叶浅予住在他家时,在大角寺住下来,每顿饭都有三十多人,三桌。他不止是画家,还有袍哥。

    李辉:他在画家界还是奇人。

    黄苗子:黄宾虹年纪比他大,黄宾虹的功夫深,张大千功夫也有,但要迎合社会的需要,他自己的作品经常是媚俗,画美人画得很美,这样卖得出去。他的嗜好也很多,漫画也喜欢,石刻也喜欢。有一天到我家里闲聊,都快解放了,他说:我们想办法把清凉观收藏的四川的砖刻,千方百计照原大拓下来后印一套。我说可以,我们赶快一起做,要钱我出。那是在抗战胜利之后。

    一九四六年他在北平。他大量地收古人字画发了大财。他和徐悲鸿两个人,他出钱买,他有眼光,好画都归他。那些画商一听大千来了,拼命地找他,半夜两点钟都有人敲门。

    李辉:真画假画都应该看得出来。

    黄苗子:当然!我头一次去美国,中方部主任是我的朋友吴通。有一次我跟王新衡通电话,问他大千的遗嘱是委托你给他办,你怎么给他办的。他说:我怎么给他办?他一个钱也没有,他儿子、孙子都来找我,我还安排他们住旅馆,每个人送一点钱给他回家。

    张大千画作(1)

    张大千画作(2)

    张大千画作(3)

    张大千与李秋君合作

    李辉:他后来又从巴西回到台湾了?

    黄苗子:巴西政府要征用他的八大园修水库,那时美国也宽了一点,他也不想回台湾,来台湾几次后,他还是决定住在美国。他在美国才有意思,他在美国还是穿长袍,留胡子,戴一顶黑道士帽,拿一根拐杖。

    过了几天,那帮嬉皮士看中他了,逗他玩,他也跟别人逗,他兜里揣了一大把巧克力,每个人都分,跟着的嬉皮士越来越多,最后嬉皮士请他当嬉皮士的王。他说开玩笑可以,若是真的不可以。别人说没什么的,你就当吧。这是六十年代的事。

    有一天他在海边散步,看到一块很大的石头在沙滩上,越看越可爱。找人了解石头能否搬进花园,都研究好了,他自己亲自写信给市政府,说我能不能买这块石头。市政府一了解,知道他是一位大画家,开会决定送给他。

    最后他用起重机拉走了,放在他的环荜园。他专干这种事情。这都是香港的朋友告诉我的。还有一位人,他肯定是满族贵族,他妈有钱,很早就在巴西住下来了,跟张大千一拍即合。

    张大千在日本也娶了位日本老婆,在韩国也娶了位韩国老婆。他在巴黎本来想一直住下去,临摹了一张韩干的马,巴黎博物馆出重价收购,他们以为是真的,而且用科学去探测、分析,完全属于那个时代。他很得意,赚了一大笔钱,都花光了。

    最后他到其他国家去,去了回来之后,法国政府就注意了,心想这幅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。有一个专家发现有一个问题,发现是假的,也不能抓他。法国政府想办法,收他重税,他在巴黎画多少画就算多少税。大千一算不得了,吓坏了,赶快溜,从此再也不敢去法国。

    张大千合影

    李辉:按人物走,今天我们主要谈张大千。

    黄苗子:他挥金如土,朋友对他都非常好。同时有一点,一辈子只有一个信条:绝不在朋友背后说人坏话。他为人之道很有一点,都称兄道弟,他老称我“苗子道长兄”。

    李辉:大千基本谈得差不多了,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?

    黄苗子:他对吃的讲究,也是人间少有的。他自己做鱼翅,自己做燕窝,做鱼,凡是吃过的人都认为了不起。他在八大园时自己培养了一位厨子,八大园解散后,他给钱厨子,叫他回日本开一家张大千饭店,我给你钱。厨子拿了钱回去。现在张大千饭店有名得很,每年厨子赚的钱都给张大千分一点。

    李辉:除了张群之外,他跟蒋介石、宋美龄有来往吗?

    黄苗子:没有。主要是张群。于右任发现之后,张大千才去台湾的,可能跟于右任认识。

    李辉:他和齐白石哪个地位高一些?

    黄苗子:两个人完全是两码事。张大千豪放,书法也很好,就靠天赋。两个为人、性格完全不一样。

    黄苗子九十岁时在书房里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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